21天的销售经历，10年后仍历历在目

仅工作21天，但10年过去了，每天发生的事依然历历在目。相当一段时间内噩梦不断，内容无外乎“产品质量问题客户吵闹赔钱我却身无分文、产品卖不掉总经理臭骂和冷嘲热讽，口渴要命没钱买水晕倒”。

销售，每一个NO都无限接近下一个YES？无数次被拒绝甚至羞辱，因陌生人真能不受任何影响？每天拼命为了100个客户走访量真能带来销量？

2010年我读大三，6月底学期末考试完，同学们像往常拎着行李回家过暑假。我琢磨着趁暑假找个工作，一方面赚点钱为父母买点礼物，另一方面磨炼下自己，为毕业找工作做准备。利用百度模板制作了一份简历，简单在智联招聘注册后，开始寻找适合的岗位。翻了好多页却没发现合适的，仅工作经验这个条件就把我拒之门外，在读学生哪有什么工作经验。突然注意到一个岗位：总经理助理，学历要求大专以上，工作经验无限制，专业无限制，基础薪资5000-8000/月，结束语“只要你能吃苦，抗压能力强，挑战高薪不是梦，欢迎优秀的你加入！”诱人的薪资和激昂的结束语，我很心动，顺便投了份简历试试。没想到投完简历的第二天上午9：30，竟接到电话通知下午3：00面试，我心情许久不能平静，兴奋又忐忑。10：00开始恶补总经理助理岗位职责、面试常见问答等。身体像打了鸡血异常兴奋，午饭没吃也顾不上饿。穿上崭新的短袖衬衣，配上搁置半年多的皮鞋，信心满满的下午两点钟打上出租车，虽然费用40多元，但想到5000元以上的工资，这点钱算啥。

公司在某栋写字楼的15层，我14：39分到达。前台是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姑娘，没等我开口，她熟练的问：“你是来面试的吧？”我点了点头，她带着我径直往里走，我顺便环顾四周，空荡荡的没有一位员工，墙上挂着公司年会和员工郊游烧烤照片。尚未思考为什么没员工时，我们已到了挂牌总经理的办公室旁。前台告诉我敲门进去即可就回去了。我轻轻的敲了敲门，一句“请进”，推开门看到一个40岁左右，五官精致、眼睛大大很有神，穿着白色短袖衬衣的男人。他示意我坐下后，起身来到我身边，倒了一杯水放我身旁，微笑着说：“你是在读大学生，面试总经理助理岗位的吧！”1.65左右的身高，典型的南方口音。我紧张的点了点头。接着他自豪的讲解了公司总部在香港，在全国大城市都有分公司，经营产品种类丰富，不同阶段推广不同的产品，目前主要销售按摩类产品，并顺手拿了一本产品册递给我，产品册制作精美但很破旧，估计被不少人翻看过。产品册刚打开，又打开了公司2008年会的视频，视频中首先展示总经理为优秀员工发放现金红包的画面，然后就是大家在一起喝酒烧烤狂欢的画面，突然视频暂停，他转身问我什么感受？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不知所措，前期准备的面试内容一点没用上，我紧张的语无伦次，围绕着公司的氛围融洽等随便糊弄几句。他看出了我的紧张情绪，笑着让我喝水。接着告诉我公司是一个专门销售公司，现在员工都在外跑销售，早上9：00开完晨会出发，晚上6：00回归开夕会。岗位级别越高，拿的提成越多。业绩是职位晋升的通行证，不管应聘什么岗位都需从销售做起，有员工工作不足半年被推荐至香港总部，年薪50万以上，在公司只要努力，一定能够快速晋升，买房买车也就1-2年。最后认真的说公司特别注重大学生的培养，我第二天早上8：30上班试岗。整个面试过程不足半小时，我一脸迷茫的走出了公司，究竟做了些什么，这么容易就找到工作？畅想着坐在自己的办公室，享受着总经理助理的待遇，自信心瞬间爆棚！

第二天我早早来到公司，前台围着七八个人在讨论，我打量下这几个人，脸上和脖子清一色红红的，黑黑的，明显太阳晒过的痕迹。男的衬衣西裤，女的套裙，脚上全是不搭的运动鞋。陆续又到了七八个人，8：30总经理带着我走向大家说：“给大家介绍一位新伙伴，大学生，应聘的总经理助理岗位，有想法也有工作热情，希望大家多多帮助他，早日让他晋升”。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让我很感动，我走上台简单做了自我介绍，又是掌声不断。总经理把我安排给了叫晓的人，官称晓哥，晓哥看上去40岁左右，上身穿着有点破旧的粉色T恤，下身掉色的西裤，脚上瞪着棕色皮鞋，笑眯眯的对我说：欢迎加入公司，我叫李东晓。我们公司分为雄鹰和战狼两个战队，我是雄鹰战队的队长，未来我们将并肩作战，简单介绍了雄鹰战队的队员后，晨会正式开始。

第一环节：总经理致辞。总经理和每位员工击掌问好，通报了昨日战队和成员的销量，把公司的晋升方案宣贯后，大家整齐又大声的喊出“晋升、晋升，经理，经理”！

第二环节：“敲钟”（打锣）分享经验。昨日全公司销量最多的员工敲钟5下，分享销售心得，听着好像带有明显欺骗的性质。

第三环节：昨日销量多的战队队长分享经验。晓哥上台后一段顺口溜逗笑了大家：“黑猫白猫，卖出去产品是好猫。手段方法自己定，产品卖掉才算行。你会蒙，他会骗，产品销出是好汉，卖的越多，赚的越满”，顺口溜讲完后，雄鹰战队成员全部上台，大声喊出了口号：“雄鹰、雄鹰，鹰击长空！雄鹰、雄鹰，马到成功！”

第四环节：话术演练。两人一组，拿着产品和宣传页模拟销售，我在一旁观摩着，享受着浓厚的团队氛围。

晨会在紧张的话术演练后结束，队长带领队员和满满两大箱产品出发。同事小伟指着一个年轻人，说他是战狼队的队长，叫刘译，我们一个公司两个战队，队长相互不服，队员之间势不两立。咱们每天工作就是拿着产品挨个门店，挨个写字楼，所有单位上门推销，不放弃每个地区，不落下每位客户。一个由于我第一天上班，没给我分配销售目标，我跟着队长晓哥学习。我们一个战队共8个人，加上我6男2女，每人标配为一个斜挎包、几张宣传页、一个护理枕（产品）和一个目标单。目标单很简单，就是1-150个数字，见一个客户划掉一个，成功的客户打个对号，一天拜访100个以上客户。到了指定区域后，晓哥简单分配下，让大家上午拜访门店，下午拜访商场。我跟着晓哥先进了一家超市，超市是一个50岁左右的大妈营业，晓哥很热情的打招呼：大姐，在家呢？给你个按摩枕体验下，大妈看了我们一眼，知道是推销产品，没说一句话。晓哥又笑着说，大姐我们是厂家代表，今天就是过来让大家体验产品，你先试试是不是很舒服，顺手把按摩枕和宣传页递给了大妈，大妈拿着随口问了句多少钱，晓哥说不要钱，就是体验登记，需要的话下午送过来，让大妈留下电话和姓名，大妈面无表情的留下了姓名和电话。出去后我问晓哥为什么不直接卖给她，晓哥说我们一下子拿不了那么多产品，上午留电话订货，下午统一送货，那会不会下午不要呢？肯定会的，如果有些人特别喜欢的话，直接卖给他，再去拿新的。我们就这样一上午走访近30家门店，21家都拒绝，留了9家电话。午饭晓哥说请我吃饭，只是吃了碗热干面，然后晓哥下午继续走访，安排我下午送货，简单教了我送货话术，并特意强调有3家一定要收到钱，这3家的意向非常强烈。我按照晓哥教的话术最后的确仅送了3家货，其他几家在拿货到门口时就被赶出来了。大夏天的中午不能午休，无休止的跑冤枉路以及多次被拒绝受挫，第一天还没结束我就打退堂鼓。晓哥安慰我说刚开始，拒绝很正常，每个NO都无限接近下一个YES，见的客户越多，成功概率越大，并表示当天送我2个作为首日业绩，第二天安排我敲钟。我问晓哥每个按摩枕售价57元，提成多少，一般每月能拿多少工资？销售员提升30%，队长提成5%，总经理提成5%，我自己工资不太稳定，但应该是全公司最高的，干这一年多以来，每月最少3000多，曾经有两个月5000多，年底还有总经理发的红包奖，晓哥很自豪的说！

第二天晨会果然晓哥在会上介绍我第一天来就卖出去2个，打破了新员工的记录，应该敲钟分享经验，大家又是雷鸣般的掌声欢迎我分享经验，我看了晓哥一眼，他给予我肯定的眼光，于是我说是晓哥教的好，同时也是公司的晋升体制鞭策我要不断奋进，快速晋升，但只有晓哥和我心里最清楚这不是我销售的产品。例会按流程正常召开，我和一位本队的员工演练完话术后，晓哥递给我标配：斜挎包、一个按摩枕、10张宣传页和一个目标单。并当着众人面说昨天干的不错，今天开始独立行动，希望你能更进一层楼，实现新的突破！当时我挺感动，但回想时发现晓哥是想尽快把我甩掉，耽误他工作，影响他赚钱。第二天我和其他员工一样，按照公司教的销售话术开始工作，“走遍每个地区，不放过每个客户，每个失败都意味着下个成功，每天销售5个以上可以敲钟，连续10天销售5个以上直接晋升为经理”，正是这些毒鸡汤和激励政策给了我工作的动力，当天我走访了74个客户，仅卖出去1个，或到门口被赶出来，或尚未开口直接被拒绝，更有甚者看见我拿着产品进来后开口大骂：“什么烂脏东西，上次买过后，枕了两天就坏了，你们还有脸再卖，没找你们算账就行了，滚！”我在网上搜了搜类似产品，10几块钱还包邮，而我们售价57元，客户如果非要搞价的话可以，从自己30%的提成中扣除。

在徘徊中仍坚持着，每天回学校后匆匆吃了晚饭，随便洗漱下就开始睡觉，睡之前浑身酸疼总想第二天睡个懒觉，但6点半的闹钟咬牙爬起来开始第二天的工作。就这样连续工作了17天，总共卖出去了11个产品，其中含晓哥赠送给我的2个，就这样我的业绩在公司属于中等水平，还有两个员工1个月只有1个销售，我真不知道他们坚持的动力在哪。

第18天的上午，我到公司后，前台告诉我总经理找我，我很忐忑，是因为我的业绩不好辞退我，还是想给我机会提升呢？敲完门进屋后，总经理还是那副微笑对我说：“通过近段时间的观察和晓哥的反馈，你确实是干销售的苗子，晋升经理估计不远了。今天找你是公司拟开发新的市场，定于河北省沧州市，前期已考察过，那边人员朴实，市场潜力大。公司选取优秀的员工过去，其实就是储备干部，火车票已买好，如果同意的话今天不用工作，回去收拾行李准备下，凌晨1：30的火车，晓哥带队！”我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，那天是我最轻松的一天，也是入职后最激动的一天，公费出差多舒服呀，又不用操心那么多事！我联系晓哥后，晓哥简单介绍了出差的背景和意义后，并告诉我本次出差6个人，4男2女，晚上12：30火车站见。

12：30我如约到了火车站，大家都已到齐，确实都是精英，有晓哥，战狼队长刘译，还有经常敲钟的几个员工，相比下就我的业绩最差。1：30准时坐上了开往河北沧州的工作，在火车上我们几个人总想吸引大家的注意力，不停的打闹，影响了其他人的休息不说，关键是我们都没有发觉，没了自知之明，无数次的洗脑后竟会让人的素质变差，想想都后怕！火车在早上8：00准时到达河北省沧州市，费了一上午功夫终于找到了最便宜的一农家宾馆，每间房子每晚20元钱，正好每人每天10元钱（我一直以为如此可怜的住宿费是报销的，在最后算账时是自费的），我们要了3间，睡了一上午，中午吃完饭后，下午2：00我们开始商量如何开发市场，总经理要求我们在出差的5天内市场走遍，尽可能多的卖出去产品。说是商量，其实也就是晓哥和刘译他俩商量，我们4个人只有服从，听说他俩互相不服关系一直不和，没想到在商量先开发商场还是沿街门面时意见不同却互不让步，最后还是我说了句都得开发有啥可争的，最后决定才先走访沿街门面。第二天一早还按照原来的时间点和晨会流程走完后，9：00准时出发走访沿街门面，晓哥让我跟着他，说成了后业绩我俩平分，我很激动也很感动，但沧州市场不像前期预测的那样，一上午功夫晓哥我俩一个都没卖出去，午饭后晓哥让我继续走访沿街门面，他要去开发单位。下午我一个人在走访时，我特意给自己留出来一个小时的思考时间，我这么多天都做了些什么，学了些什么，进步多少，未来如何打算，突然意识到自己从事的工作如此卑微，每天像个机器一样千篇一律，几句话来回说，耳旁全是客户的拒绝音和嘲笑声，尤其是在和一家店阿姨聊时，说起来人家读研的孩子如何体面的工作时，我心如刀割，父母辛苦供我读书上学，我却在做无需学历、无需思考、不断受挫却没有回报的工作。辞职的念头非常强烈时，晓哥突然打电话说他开发了一个单位，需要30多个货，让我赶紧帮他送货。晓哥很得意的说晚上请我吃大餐，在送货单位的办公室里，看着一个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在体面的工作着，比比我重点本科学历的大学生，非常惭愧。去他的总经理助理，去他的5000-8000的月薪，全都是画个饼，根本不可能的事。当一切想明白时，我释然了，也明白了下步该怎么做。那天晚上，晓哥真的请我喝了啤酒，吃了一大碗拉面，要了两个凉菜，饭桌上一直他在讲怎么买通门卫进单位，通过什么方式找到领导，怎么说通领导购买我们的产品，我一直在嗯嗯的附和着和了不起的称赞着，但我已经下定了辞职的决心。

就这样在沧州出差了5天，晓哥开发了两个单位，卖出去了近50个产品，我只卖出去了2个，业绩是我们几个中最差的，晓哥依然像往常安慰我说，回去把自己卖出的产品给我几个。回到公司，总经理见我后已不像往常微笑客气的对我说话啦，我知道晓哥每天都会和总经理沟通，把我们每人的销量都告诉他，并且还会添油加醋的说些什么，总经理说：“沧州那么好的市场，你居然做了最差的业绩，张伟已经很差了也比你多了5个，就这业绩咋做总经理助理岗位，怎么可能晋升经理，有什么想法咱们沟通，我不希望你有任何负面情绪，尤其是不要传递给任何人”，听他说完后，我很平静的说：“我不想干了，要辞职”，他非常惊讶突然他又换了口气：“其实我这样说也是想重点培养你，你这么好的基础，留在公司将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，我希望你慎重考虑辞职的事情”。我没有告诉他真实想法，只是编了个家里有事，需要回家处理的理由，但是他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了非常坚定要辞职。最后，他说如果真有事回去，我帮你算下提成吧，我在21天内共卖出去了11个产品，每个提成17.1元，共计188.1元，减掉出差住宿和车费，结余30.5元，然后在钱包中抽出了3张10元：“没零钱，5毛不给你啦，以后有机会了再合作”，看着扎心的30元钱停滞了5秒，我收下后一句谢谢离开了公司。

关于工资，我没认真算过，但盘算着自己卖的和晓哥承诺过的，怎么也得200多块钱，结果出乎意料，车费和住宿费自理，晓哥承诺的也是空头支票。本来计划着趁暑假赚些钱给父母买点礼物，他们的儿子已长大，不仅计划落空，反倒工作的21天消耗父母的更多。

辞职后回到校园，如释重负。我在疯狂睡了3天后，回归了学生的身份，一切依旧平常，但21天的工作经历像一场恶梦，不同客户的拒绝音和晨夕会的口号声在我耳旁总是回荡，总经理和晓哥虚伪的假笑及狰狞的表情也总在闭眼时浮现，此后多次在恶梦中惊醒，内容不外乎客户吵闹赔钱而我身无分文，产品没卖出去总经理冷嘲热讽和臭骂，口渴的要命没钱买水。但经历这21天后，我全想明白了。

后记：工作经历让我下定了考研的决心，并如愿考上了理想大学的研究生，研究生毕业后通过考试进入银行系统，虽然偶尔还会做同样的梦，但心态已保持平静波澜不惊。